第58章

第五十八章

那车夫陪着美人儿喝了两壶酒,却也不见停歇,虽然美人儿是喝了个红霞满面,但是也不醉倒,倒是又让柳二娘加了一壶。

那些客商虽然俱都诧异于这美人儿的酒量,但看那酒后白里透红的脸儿,水汽氤氲的眼儿,让这些个常年在外的男人心里不由自主的跳得慌。

只不过,往来客商倒都是有些见识的人,心下也知道这样的人,只怕不好碰,所以倒也不敢乱来。

这酒直喝了一个多时辰,客商毕竟是白天赶路晚上歇息的凡人,这一路颠簸,晚上几碗酒下肚,便觉得身体疲乏,虽然美人当前,多看几眼图饱个口福,但是毕竟那是能看不能吃的,所以客商也陆陆续续的各自回房歇息去了。

这疲乏似乎是会传染的病,不多一会儿,客商都走得差不多了,满堂冷清了下来,只剩下头顶几盏灯笼,将将店里照得冷冷清清。

赶车的朝着柳二娘招呼了一声,柳二娘立马满脸堆笑的过去:“爷有什么吩咐?”

赶车的轻轻指了指旁边的椅子,柳二娘俏笑着,道了声谢,便坐了下来。

柳二娘刚刚坐下,那献媚的笑立马僵在脸上,一个呼吸的功夫,那笑盛开得如同满山的杜鹃花,因为,大锭银子唰一声被抛在了柳儿娘的面前……

“爷您吩咐……”柳二娘更加恭敬起来。眉眼笑得快弯成一条线。而手则不着痕迹的将银子收到了怀里——这可抵得上两个月的收入了呢。

“前一阵,可有一个……和我长得很像的姑娘,从这里经过?”那喝酒的美人儿一口抽干了杯中的酒。微微扬起头来,带着些醉意的眯着眼睛看柳二娘。

柳二娘的目光在这美人儿的脸上打了个转,然后献媚的笑了起来:“姑娘这般天下无双的相貌,我要是见过,怎么也是记得的……我这白柳客栈来往的俱都是客商……姑娘这般……”

柳二娘还待要吹捧,却见那美人握着酒杯的手轻轻一紧,秀美修长的手指指节见居然苍白的凸起。原本醉酒的目光轻轻扫了自己一样……

柳二娘不由得打了个寒噤——那目光如刀。而那原本准备继续的话便卡在喉咙里。坐立难安了。

赶车人严重露出一些无奈来,轻轻对柳二娘吩咐:“给夫人换个酒杯……”

柳二娘如释重负,连忙起身,亲自去取了杯中,回转头来,才发现刚刚那美娘子手中的杯子已经碎成了小碎片。心里不由得又是一冷。

扭头望了望大门外,天早已经黑尽了。

柳二娘似乎这才想起要去关门,因为门外的冷风吹了进来,让她觉得一股子凉气冲脚下往上钻。

柳二娘打了个寒噤。于是挥舞着手绢安排小二去取门口的灯笼……

小二欢快的应着,三两步朝着门口走去,柳二娘正准备打起精神来再和这喝酒的美人儿说几句话。这美人儿和那赶车人却俱都将头侧向了门口。

柳二娘连忙顺着两人的目光转过头去。

黑漆漆的夜里,大红灯笼还挂在门口。朦胧的光线中,只看见一片昏暗,可是昏暗中却听得手杖轻轻敲在石板路上的声音。

那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清脆得像是敲在了心上。

声音间隔匀称,轻重相同,不像是人敲出来的,倒像是一个机器,设置好了间隔时间,分毫不差,轻重相等……

柳二娘不由自主的抖了抖,说不出的怪异感觉从心底里升上来,居然不由自主的转头去看那美妇人和车夫。

只是二人似乎没有听到这诡异的声音般,美妇人又微微垂了眼眸,继续喝酒,那赶车人夹了菜,轻轻朝那美妇人说了几句什么。只是声音或许是极低的缘故,柳二娘没有听到。

犹疑了一下,那手杖敲地的声音却越来越近,已经到了门口,朦朦胧胧的光线中,柳二娘的一颗心放了下来。

来的,是个瘸子。瘸子就是残疾人,残疾人有什么可怕的呢?柳二娘平常见到这种人,只不过是觉得厌烦,害怕是来白吃白喝的。

不过今天这瘸子却又不同,面如满月,眉如黛,鼻若悬胆,眼含情。那一双生就的桃花眼,但往谁身上一瞟,便有几分诱人。

可惜是个瘸子。否则一定是天下女人的克星。

此人一身白衣,风流也可略见一二,只是左腿虽然齐全,右腿却齐膝而没。敲击地板的声音,自然是那条代替了右腿的拐杖。

这样的人,当然不是吃白食的。这点儿眼光,柳二娘还是有的。

于是柳二娘连忙迎了上去:“哟,爷您来得好巧,小店刚好快要打烊了,就等着爷您的光顾呢……”

白衫男子目光在柳二娘身上逡巡了一圈,笑道:“好一张甜嘴,等爷忙完了,晚上便来尝上一尝……”

白衫男子说完,也不去管柳二娘,只管朝着里面走去,那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,依然匀称得可怕。

“爷您说笑了,天冷,爷您吃点儿什么?喝上点儿酒暖身?”柳二娘连忙跟了上来。

那人却一抬手,制止了柳二娘,直直的朝着那美妇人走了过去。

“昔日带刺的玫瑰,今日下酒的糕点,虽然嫁人了,却刚好是枝头的红杏儿,熟了个透,更惹得小生不远千里而来……”白衣人唇角微扬,一抹轻佻的笑挂在嘴边。

那赶车人一抬眉,刚好要说话,对面的美妇人却已经用因为醉酒而迷蒙了的眼神制止了他,然后微笑着抬起头来对上那白衫男子:“昔日风流倜傥的拈花一指梁小生,被去了一条腿,成了瘸子,却怎么也不长记性呢……”

那男子脸上轻佻的笑滞了一滞:“昔日拈花一指梁小生得不到江湖第一美的连二小姐,可是今日少了条腿的梁小生,和失了大半武功,失了忆,还失去了连家庄继承权的连二小姐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……”

梁小生说着,狂妄的笑了起来。

那美妇人当然就是北上寻找连彤的连溪……

连溪执着酒壶,从位置上摇摇晃晃的站起来,满面酡红中,一双醉眼使劲的眨了眨,然后看着梁小生,然后猛然说道:“你他妈真是个猪!”

这一句粗话突然间让满堂都安静了下来。

赶车人诧异的看着连溪,梁小生面色酱紫的看着连溪,不远处的柳二娘张大了嘴看着连溪,就连刚刚从后堂出来的店小二也突然止了脚步,张口结舌……

也许是这话太过出人意料,所以梁小生好不容易才缓过来,那原本风流的笑却再也坚持不下去,那几乎被气歪了的嘴嗫嚅着,好半天才冒出一句:“你找死!”

连溪却执着酒壶哈哈笑了起来:“你他妈才找死……我说梁小生,你怎么就是个没长脑子的猪呢?你都知道我连溪失忆了,武功去了大半,那我老爹是吃素的,能不知道?我相公漆大将军难道就不知道?我这一路北上,难道就真的只有我一个人?你觉得乘人之危就可以来灭了我?所以我说你脑袋里都是豆渣,豆腐渣,你妈生了你真是悲哀……”

连溪的酒似乎瞬间醒了些,一大串话说下来,半点儿没有酒后打结的感觉,梁小生气得浑身发抖:“没想到,独来独往心高气傲的连二小姐居然也要人保护了?笑话啊,天大的笑话!”梁小生哈哈大笑着,拐杖敲在地板上,发出咚咚的声音来,有些催命。

连溪却转过头去对着那车夫:“轩爷……你说这梁小生是天下第一**棍,那就是说,可杀,对吗?”

赶车人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:“梁小生出江湖,五年年间,做过数十起大案,□之罪,当诛。只是此人惯于隐匿,官府虽有通缉文告,却未能捉拿……”

“好!”连溪将酒壶往桌上一拍:“我连溪今天就替天行道……呃……”连溪说着,打了个酒嗝,那原本大义凛然的话被毁掉了原本该有的气势。

赶车人没动,梁小生却动了,他轻啸一声,单脚独立,拐杖已经毫无花哨的直朝连溪面门戳来。

来势奇快,破空之声巨响,赶车人的手中已经紧紧捏了根筷子,而连溪只觉得一阵眼花,本能的将头一偏,躲过这一拐,却也吓出一声冷汗来——这才是江湖,这才是武功么?

怎么能在见到彤儿前,死在这些宵小的手中!

连溪狼狈的躲过一拐,来不及拔剑,梁小生的拐杖已又刺改劈,直朝着连溪颈间砸下,眼看便要砸到要害。连溪一个侧滑,拐杖就着连溪耳际擦过,带起的劲风,居然刮破了连溪的耳廓,白皙的耳朵,一条现出血痕。

梁小生这一拐势尽,身形却如鬼魅般期了上来,与空着的左手突然做爪而出,连溪这才看清,他手上却带着一副手套,铁铸,指背上尖刺突出,直朝连溪袭来。

连溪穷于应付,背后汗湿一片,却在这连绵不断的攻势之间连拔刀的机会也没有——只不过,这天下,谁的武功,能有彤儿的那么潇洒,那么好看?

梁小生穷追猛打,越渐勇猛,而连溪却连还手之力也没有。只不过赶车人的那颗心却似乎渐渐放了下来,原本紧紧握着的筷子,如今也真的开始夹菜。

腾挪闪躲间,连溪虽然来不及拔剑,但是体内真气却运行开来,身体越渐灵活,内功运转全身,但觉眼前事物清晰,梁小生那原本恐怖的袭击也在眼里被看得清清楚楚。

梁小生见连溪没有还手之力,不由觉得出了一口恶气。当初不过就因为调戏一女子,被连溪所见,没想到这女人居然狠心砍了自己一条腿!

那时候的连溪是何等高傲,何等了得,怎么会如今日这般被自己打得抱头鼠窜……

当真爽快。憋了三年多的恶气啊!这三年,自己是如何才从失去一条腿的悲痛中走出来,恢复了一身功夫!

这三年自己就连做梦也在想着要打败这个女人,剥光这个女人,将她吊起来,狠狠**,听着她哭,听着她苦苦哀求……

梁小生狰狞的面孔露着得意的笑。

这笑,最后便永远定格在了他的脸上。

一切安静下来。梁小生微微低头,胸口的血突然之间如水柱般狂飚而出……

连二小姐的剑,还挂在她的腰上。姿势优美的移开一步,自己那飚射而出的鲜血甚至没有半点儿溅上她的白衣——可是明明是自己控制了局面,明明她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,她只是在最后轻轻一扬手……

可是自己的目光却开始模糊。最后留在自己脑海中的,只是连溪那怜悯的目光——怜悯,还有哀伤……

轰然倒地。倒地的不是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的连溪,而是梁小生。一代**棍梁小生。心脏的位置,手指粗的鲜血在片刻之后由飚射变成了安静的流淌,白衣迅速染成了红色,然后趟到了地上……

这就是江湖么?

连溪看着倒地的梁小生。目光中充满了哀伤……

这就是江湖!不是你死就是我活。

这再不是和连溪在连家庄后山的溪流边拿着树枝比划,再不是对着一张木桌一棵老树练习自己的“六脉神剑”……

江湖,总是这么血淋淋的……

连溪面色苍白,弯下腰,止不住的呕吐起来。

可是,彤儿。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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